我钟爱的画家梵高有个偶像，曾经说过只要能在他的画前坐上两个星期，即使少活十年也甘愿。现在想想能让我放弃十年生命的事情，大概就是像《Doctor Who》里有一次穿越时空和梵高面对面的机会，不过在时光机器还没发明前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相比起来，梵高在他偶像的画作画前坐上两个星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这无疑也间接说明了这位画家的作品有多么的高深绝妙。
这位画家就是伦勃朗(Rembrandt van Rijn)，荷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其地位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匠们可比肩。他的画作题材非常广泛，包括肖像画、风景画、风俗画、宗教画、历史画等。伦勃朗1606年7月15日生于荷兰的莱顿（Leiden）， 在他出生后不久，由宗教改革引发的西班牙和尼德兰共和国长达40多年的战争宣告结束，双方签订了停战12年的协议。至此尼德兰共和国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这个普遍信奉新教的国家日益富裕起来。
历史学家把历史上的那些物产极其丰富、科学艺术格外发达的年代称之为黄金时代。荷兰的黄金时代是在公元的十七世纪，在1600年至1670年间达到巅峰。十七世纪的欧洲是巴洛克的时代，在荷兰的黄金时代绘画更偏向于尼德兰的写实主义。由于加尔文宗禁止宗教肖像画，这一时期的绘画作品整体偏向于风俗主题，风景，人物，静物都囊括其中。
伦勃朗的整个人生基本上都处在荷兰的黄金时代里面，在四十年代以前他的人生也都是极其顺遂的黄金时代。1924年，十八岁时他去了位于阿姆斯特丹的Pieter Lastman的画室做学徒，当时他已经精通油画和蚀刻版画，六个月之后他和挚友Jan Lievens回到家乡莱顿开班收徒。1631年离开莱顿去阿姆斯特丹，从此成为当地主要的肖像画家，各方订单纷涌而至，从此他的事业扶摇直上。之后的4年里，伦勃朗招收了一些学徒，其中包括 Govert Flinck, Gerbrandt vanden Eeckhout和Ferdinand Bol。1934年，他娶了贵族表亲、弗兰纳克大学校长的女儿Saskia为妻，在富人区购置了豪华的房产，伦勃朗和爱人侪居于此，并用丰饶的收藏品塞满了屋子。Saskia也成了伦勃朗众多画作中的模特。
Saskia和伦勃朗是贤伉俪一样的存在，据说他们相识在阿姆斯特丹的某间教堂，不知道是不是后来他们结婚的那个。婚后她就开始帮伦勃朗管理财务并且取得相当不俗的成绩，也通过自己的叔叔帮助伦勃朗联系订单，伦勃朗为她画了很多画像，也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艺术需要天赋，爱同样也需要。好景不长，Saskia在1642年死于肺病，为伦勃朗留下了一个孩子Titus——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夭折了三个孩子。戏剧里伦勃朗悲叹，“为什么，你能在我的画中呼吸却在现实中死去？”艺术无力的地方在于它并不能留住爱人，只能凝固时间，如果你有欣赏天赋的话，从那些逾越百年的画作里也许能窥到了只言片语。
“如果我想解救自己的灵魂，我应该追求自由，而非荣耀。”
1642年大概是伦勃朗人生的转折点，如果说1642年以前是他生活上的黄金时代，那1642年之后则是艺术上的黄金时代。这一年，他完成了他的旷世名作《夜巡》。这幅画在当时饱受争议，“最伟大的艺术往往不受时空或潮流的限制。它提醒我们，最有说服力的艺术不见得是赏心悦目的”，艺术的创造力是超前的。这张来自阿姆斯特丹击剑队的订单也是他名望衰落的开始，在这幅精雕细琢的明暗对照法杰作中，大部分的人物都消失在黑暗中——这肯定对不起露一个侧脸就要一百荷兰盾的价格，要知道当时的年收入也才三百荷兰盾左右。伦勃朗并没有选择当时流行的让民兵军官们一字排开或集中到宴会桌的方式，他描绘了他们在午间走出军械库去执勤的场面。伦勃朗把众人处在明明灭灭的场景中，更加突出焦虑不安的氛围，渲染了画面的戏剧性。他发扬了卡拉瓦乔式的明暗对比法，创造了独具匠心的风格，也就是后人所说的“伦勃朗式用光”。与他的侪辈不同，他已经知晓了光是一切，所有的形体和色彩都根据光来发轫。
“夜巡”这个名称是1800年才出现的，此前由于被人凃了过厚的光油层，加上超过一个半世纪的时间侵蚀和空气污染，以致画面变暗，如同夜景图。在1947年和198O年经历了两次修整把过厚的光油层除去后，证实描绘的确是白天的情景。那些有着浪漫主义幻想的传记家们为渲染“天才往往是不被理解的”来传说是《夜巡》让伦勃朗的生活一落千丈，从此食不果腹，其实不然，《夜巡》这幅画最后仍为顾主接受，此后他仍继续不断接受种种重要的订画任务。
真正让他入不敷出的是他对于艺术的追求导致绘画风格的改变。年少时那些线条精致、色泽饱满的风格变得益发狂野，如同他的生活一样，逐渐告别富丽堂皇，以一种和当时流行趣味相反的方向发展着。到了十七世纪四十年代末，伦勃朗的画风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他感受到了人物的形式、体量与空间的关系，曾经频繁出现在画中的那些戏剧性的东西减少了，巴洛克那种讲究排场、韵律十足的风格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潇洒写意而充满力量。他开始用较厚的颜色塑造对象，再用透明色加以罩染，使画面产生独特的效果。伦勃朗比之前更加重视构图，画面里体块更加明显，对于人物的刻画不再具有描绘性，年轻时候的狂暴光线与阴影，在四十年代后建构起结实的团块结构。自此明白戏剧性表现与形式美之间只能取其一，整个作品风格益发气势恢弘。这种具有表现力的风格与当时流行的精致优雅形成了对比，他的学生们赚的盆满钵盈，他却一直清贫。
人们总是钦佩那些坚持自我，不被流言蜚语影响的人，事实上这样的人凤毛麟角，试想当你由奢入俭，日益清贫，你是否还能坚持自己，不怀疑自己。有些人在坚持自我中成了神，比如梵高与伦勃朗，有些人左右摇摆、犹豫不决，只能创造出不入流的作品。低劣的文化环境可以不断地消耗伟大的艺术家，使他迷失方向，沦落人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或者被这个糟糕的环境评价为“没有天赋”，怀疑自己、停止创作，从此寂寂无闻，消失在历史里。
1656年，伦勃朗被迫宣布处于变相的破产状态。以后两年，房子和动产均被拍卖。他的油画买主不多，可是宗教题材蚀刻画却销路甚广。此后的伦勃朗的经济状况时好时坏，直到搬到了阿姆斯特丹西部的约旦（Jordaan）区，这个街区垃圾成堆，整个状况极其恶劣。这时伦勃朗的情人HendrickjeStoffels病倒了。伦勃朗的情人Stoffels曾为《入浴的拔士巴》(Bathshebaat Her Bath，1654)担任模特。《旧约》里说大卫王巡游时被自己军官乌利亚的妻子拔士巴迷倒，便传召她入宫侍寝。在伦勃朗的作品中，仆从正在帮拔士巴洗脚，她手里拿着大卫的信件，表情忧伤而凝重。
在妻子去世后，伦勃朗和来照顾他和儿子提图斯的女仆Stoffels生活在一起，被当时的教会不齿。1654年，Stoffels产下了伦勃朗的女儿，随即被其所在教廷宣判为“淫乱罪”。伦勃朗和Stoffels之所以没有结婚，是因为妻子的遗嘱。在Saskia的遗嘱中，如果伦勃朗再娶，他将失去对于儿子养育基金的监管权，这将让他的财务状况更加恶劣。即使是这样，伦勃朗也在继续创作。《琼德曼医生的解剖课》(The Anatomy Lesson of Dr Joan Deyman，1656)、《克劳丢斯·西菲利斯的密谋》(The Conspiracy of Claudius Civilis，1661-1662)、《理事》(The Syndics，约1662)都是创作于他破产之后的佳作。
伦勃朗逐渐摒弃肖像画和神话题材作品，开始选择带有深刻人性的主题，贫困的生活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和创作风格，他把视线转向自己的内心世界和身边的形形色色真实存在的人，屠夫、厨娘、乞丐、瘸子、盲人等等，经常地出现在他的速写中。在《圣家族》（The HolyFamily）里，圣母被描绘成一个普通的农妇。描绘反抗罗马人的日耳曼部落起义的《克劳丢斯·西菲利斯的密谋》(The Conspiracy of Claudius Civilis，1661-1662)，画里独眼西菲利斯的面容变成了描绘的重点，空洞的眼窝看来无畏而充满勇气，悲剧的英雄色彩弥漫了整个画面，此时，战争、自由、国家等一切种种都只是虚空，唯有那只眼睛直直睁着，指向人心。
长期以来，艺术界对于肖像画存在着很大的偏见。人们普遍认为，肖像画创作只需对人物进行如实描摹，无法展现画家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在伦勃朗众多的作品中，他的自画像意义重大，毋庸置疑，自画像乃伦勃朗的自传，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种哲思——艺术家如何把自我的认知投射在作品上。他以自由而卓越的技法，来纪录人生里的不同阶段。这些形态各异的自画像在他众多作品中占据十分之一，其中没有任何两幅是相似的。艺术史学家试图在这些浩如烟海的作品中解读他一生的轨迹：年少成名，一路扶摇直上，盛时遭遇劫难，一切戛然而止。生命里的馈赠与煎熬都印刻在面孔上、眼神里。艺术家从描绘自己的表情入手，研究情感如何通过表情、姿势表达出来。这些自画像既表达了内在的情感，又兼具外在表现力。伦勃朗塑造了不妥协且神秘莫测的形象，这种模糊的心理暗示使他在侪辈中脱颖而出。
在他创作生涯的晚期，他将娴熟的技巧、绝佳的观察力和丰富的经验熟练运用。《有两个圈形的自画像》无疑是他自画像中无法逾越的山峰，松动潇洒的笔触勾勒出艺术家垂垂老矣的面容和衣饰，但是他深沉而睿智的眼神却在述说着他的一生。他曾经迷恋的珠宝与黄金最终幻化成古朴的衣物，而光无处不在，优雅沉静的烘托着他。此时，自画像不再是对于人物样貌的重现，而是一种来自内心的“自审”，他用艺术完成了自己的生命，不知道他是否了无遗憾。我想大概是有的吧，他人生中最后一件订单来自于为阿姆斯特丹的布商同业公会画一幅群像。布商们在阿姆斯特丹的画家中犹豫不决时想到了伦勃朗，伦勃朗也想通过这幅画恢复自己在画坛的地位，为此他精心创作了《取样官员》（Members of the DrapersClub），描绘了布商开会的场景。但是这幅作品最终也没有受到布商们的青睐，他们认为画中的自己“太一般了，而且姿势也不够端正”。
伦勃朗传奇而悲剧的一生似乎在告诫着他的后辈们这条道路是如何充满坎坷与迷惘，同时他也向世人证明了坚持的馈赠，你将洞察人性，你将穿梭时空。
